大抵是睡了多久，只知道醒來的時候薄青陪在我身邊，面色僵得難看。他遠遠坐在師父的禪坐上，指尖有意無意的扣著桌面，雙眸暗琢得如攏了縱多心事。

鮮少看見薄清這般郁郁寡歡的樣子，他在我心中大抵是玩世不恭多了一些。

“薄青！”我喚他，悄悄從榻上撐起身子，薄青似是沒聽見，好半響，待我發出一聲悶痛他才驚得差些跳起來。

幾步來到我榻前，氤氳著隱晦的眸子掩著我讀不懂的覆雜，“小草，你醒了！”

似是驚喜，又有些落寞，我呆呆的尋了一眼屋子，被薄青的話驚得微微一滯，狐疑道：“我睡了很久麽？”

他挨了會，不緊不慢回我：“不是很久，只是三天而已。”

心中悚然一驚，這時才想起來，那日我是跟著火羽去了忘川，然後火羽去找一個朋友，我便在忘川河畔等他，只是等了好久好久。

再後來的事，我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音......頭忽然如炸開般，疼得厲害。眼前是一片紅色的海，又像是無數染滿鮮血的手直直朝我逼來......

“呀！！”頭痛欲裂，甩頭卻依然甩不掉那些糾纏在腦海中的東西，“有東西過來了！”我大吼著，死死抱著自己的頭，萬般驚恐的瞪著身前來拉我的手。

“嘖嘖！”聲聲尖嘯如冰箭一根根刺入骨髓，我嚇得往後躲，身後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堵著，無了退路。

“小草，小草，是我，是我啊！”

慌亂無措間，眼前的血色竟驟然消失，游思被拉回來時，我依然坐在榻上，薄青正抓著我的手，眼中滿是焦慮。我心驚膽戰的吸了口氣，直視他眼，“薄青，我真的回來了麽？”

頭頂被一雙溫暖的手輕輕滑過，他倚在我頭頂靜靜點著頭，聲色柔淡溫潤，“別怕，小草，有我在。”

“別怕，有我。”我心底微微一跳，也有人不久前對我說過這般話，可是我還是怕了，即使他眼中的篤定與堅毅讓我沈迷，但我心底大抵還是怕的。

那日，薄青的話很少，與往日大不相同，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麽，每每我問他的時候他只是輕輕嗯了聲，其他什麽都不多說。

夜裏，我做了好長一個夢。

我站在忘川之上，腳下是忘川鮮紅翻滾的血海，我如坐針氈，那個讓我等的人，他說了很快便回的。只是，我等了好久，他依然沒有出現，我剛邁出一步，翻滾的血海之上便聚了幾丈高的血浪。

我轉身便跑，卻獨獨找錯了方向，興許是慌了，竟一腳踏上了奈何橋。忘川下的鬼魅如浪潮般狠狠朝我撲來，我驚得大叫火羽的名字。興許是起了作用，那些鬼魅“噗通通”的往忘川下沒命的逃。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們不是怕了火羽，而是怕了懷中師父送給我的玉佩。

凈魔神專斬妖除魔，想來這些鬼魅是被那塊帶著仙氣的玉佩給鎮住了。奔跑在忘川之上，我只想快些找到火羽，然後我們離開這裏。我手持師父的玉佩幾乎是狂奔著，卻不知奈何橋卻忽然如塗了油，腳下一滑，我磕著橋欄，頭腦裏被震了一下，嗡鳴作響幾個來回，玉佩從手中滑進了忘川河底。

頓然，吼聲大作，無數鬼魅爭先恐後的躍出來，“呀！”我伸手去撈玉佩，殊不知身後一只血淋淋的手朝著我逼近，待我發現時，腳踝已被他穩穩的抓住。

“滾開，滾開呀！”我翻身坐在橋上，狠狠朝他踢去，大抵是我力氣小了些，竟被他拖著落進忘川。

心底委實是怕的，猩紅的血水被那些躍出來的鬼魅一波一波打在身上，渾身竟像是被火焚燒的感覺，滾燙滾燙。

要死了麽？

曾經好多次也有死亡的感覺，卻不及這刻來得真實，沒有爹爹，沒有薄青，沒有昕涼，沒有好多人。

卻在隱隱中捉到了一絲光，爹爹說，無論是誰，死前都會看到幻像，那代表著萬物心底所期待的夢想。

我的夢想是一片光麽？

只覺身子被什麽輕輕托了起來，像是在上升著。

恍惚中，我看到了一個身披紅袍的男子，秀氣的五官，雪白的肌膚，眼神卻委實冷了些。

“你，是誰？”

我靠在他懷中，生生被那雙妖異卻悲哀的眸子吸引，這是一雙不屬於世人的眼睛，沒有星月之輝的光芒，沒有閑雲般的愜意，更加沒有一絲暖風的溫存，但那眼中的悲哀卻驚得我渾身一抖，說不出的憂傷與落寞。

他並不說話，只是將我輕輕放在地面，轉身時我拉著他手，只想知道火羽在哪裏。他卻忽然回頭，冷厲的眼神顫進我骨子裏，渾身冷得厲害。

“你這麽弱，不該來這裏，我一根手指頭都可以要你的命。”他說，聲色如夜色般的森冷，我無言以對。

呆呆的站在那血紅的世界中，我竟找不到出去的路，只覺腳底轟鳴陣陣，身子晃得厲害，竟找不到平衡的支點。像是走在那濤濤海面上，踉蹌的腳步已讓我從心底驚顫，好冰冷的世界，卻帶著毒藥般灼人的熱度。

我輕易捏了個訣，周圍風聲忽的大起，鬼哭狼嚎般的嘶吼竟險些震破了我耳膜。頭腦轟然作響，有什麽東西忽然炸開，碎了一地。

妖術，我大抵還是使不出來。

漫天的血紅從天際傾湧而下，將我從頭澆灌到腳。我動彈不得，眼睜睜看著那漫天的紅光化作惡毒的烈焰吞沒大地。

姥姥說，世上有一個地方，比人界墮落，比天界無情，比魔界殘酷，那便是奈落地獄，燃盡一生，痛苦一生，永生得不到解脫。

那個世界到處燃燒著無情的烈焰，一點點侵入心脾，將你一點點吞噬，永世不得超生。

那些似是被血液染盡的鬼魅，滿身汙穢，目光貪婪而惡毒，說不出的猙獰，他們卻在那片緋紅的世界裏對著我笑，陣陣如嘯。

我努力的伸出來，想要抓住那片我不願舍棄的天空，那個要我陪他來的人，他在哪裏，可曾聽到我一絲一毫的呼喚。

模模糊糊中，我似是看到了薄青的影子。

“沙華，她不能有事。”

沙華，好熟悉的名字——

“蓀兒，守護彼岸的是兩只妖，花妖曼珠，葉妖沙華。”

姥姥的話響在我耳畔，我卻只覺頭腦昏昏欲睡，心中惡心得想吐，像中了毒般難受。

然後，一雙手將我牢牢抓住，那模糊的輪廓我看不清晰，手中的溫度卻是那般熟悉，是火羽麽？卻獨獨多了一種猜不透的感覺。

“我——我——”

至終沒有說出一個字，我被他攬在手中，像是在夢裏，暖暖的聲音煞是好聽，他說：“只要我還活著，便是刀山火海，我也為你去得。”

頭腦裏回聲陣陣，驚醒時身上已被汗水浸濕。

“小草，怎麽了，是不是還沒恢覆過來。”薄青探我額頭，再探探他的，我卻伸手將他拉開，低低問：“薄青，你是不是也去忘川了？”

頓了頓，他道：“恩。”卻有些心不在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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